2024-08-16
苏亚雷斯……
尹赫不敢相信自己会从马克那里听到这个名字。
起初她以为只是重名的巧合,但当听到司图说门外那个人穿着开创者军团战机突击队的队服时,她确定这不会是巧合。
她从冬妮娅那里拿到了苏雷亚斯的照片——一张个人照,姑姑说,他们那个时候身份和时期的特殊性,不便随意留下合照,因此只有一张他的个人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站得挺拔端正,五官却出人意料地秀气,以至于尹赫看到照片的第一个反应是:难怪姑姑会说他长得不在她审美上。不过,男人的眉目之间透出了一种与秀气五官截然不同的坚毅,结合之前姑姑所说的那些往事里他的言行举止,尹赫已经能在心中对他的性格揣测一二。
男人身上穿的那身制服,的确与马克梦境中出现的那个身影很相似,虽然在马克的梦中对方的衣服有许多细节丢失,但胸标、肩章和领花这些用于辨认的重要部分完全对得上。
当姑姑问她要照片做什么时,尹赫暂时隐瞒了马克的事,毕竟马克的状况还不太稳定,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没弄清楚他和苏亚雷斯之间的关系以及曾经发生过什么,所以,她决定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姑姑。
距离上一次催眠治疗过去了五个标准日,这期间马克的身体出现了一些排斥性的症状,譬如畏光、呕吐、头晕、发热等,虽然到今天为止已经基本消退了,但尹赫还是非常担心马克的身体会扛不住,她在想或许应该等马克休养一段时间后再进行下一次催眠治疗。
司图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告诉尹赫,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判断,马克的身体表现是一种急性应激反应,这恰好说明他们抓到了症结所在。
尽管仍有担忧,但尹赫决定相信司图的判断,于是她拿出了苏雷亚斯的那张照片,“司图医生,有个情况我必须告诉你,”尹赫斟酌着开口道,“五十多年前,我的姑姑冬妮娅与这位苏雷亚斯军官相识,但在那场战役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络。”
“那场战役”、“五十多年前”——司图果然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花园星战役?”
尹赫点了点头。
司图看着苏雷亚斯的照片,若有所思地说:“从马克的年龄来推算,他的确有可能参与过那场战役,我们早该想到的。”
“但是,从我姑姑告诉我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苏雷亚斯……很有可能在那场战役中牺牲了。”尹赫猜测道,“或许马克先生的精神创伤,与苏雷亚斯的牺牲有关?”
“这个可能性很大。”司图也认同道,“目睹队友的牺牲是一个很常见的精神疾病诱因。”
“也许我们可以将这张照片给马克先生看?在注射了细胞蛋白之后,理论上只要看到相关线索,马克先生的大脑就可以顺着线索唤醒对应的记忆。”
“值得尝试,”司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如果没有这张照片,我们可能还要做很多次治疗才能找全线索,但在给马克看这个照片之前,需要做好周全的应对准备,因为他的身体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像上次那样的应激反应。”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
三天后,马克的身体各项指标恢复到了之前的正常水平,尹赫安排了第二次治疗,地点依然是在催眠治疗室。
司图走进治疗室时,尹赫正在调节脑电波控制仪。
“一会儿由你来引导。”司图在尹赫旁边低声说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主导权转让,令尹赫有些猝不及防,“啊……可是……”她不自觉表露出忐忑的神情。
“别紧张,我会在旁协助你的。”司图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尹赫深呼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做好了应对准备后,尹赫将苏雷亚斯的照片利用全息投影将其转换为一个立体的人影呈现在了马克的眼前。
马克的目光立即锁定了苏雷亚斯的虚像,尹赫注意到他浑身的肌肉开始紧绷起来。
“放松,马克,别紧张。”尹赫以最恰当的轻柔声音缓缓地说道,“他是你认识的人,你之前说出过他的名字。”
“他……他是……”马克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着苏雷亚斯的虚像,“苏雷亚斯……”比起上一次,他现在显然能够更顺畅地说出这个名字了。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马克喃喃地回答道:“他是我的队长。”他的眼神几乎一刻不离地盯着那个虚像。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马克的嘴唇颤抖着,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苏雷亚斯”,接着费力地向前慢慢挪动身体,凑近去触摸对方,“他很生气……”
“为什么?”
“因为我喝了两瓶蓝鲸……”
“你睡过了,对吗?”
马克紧张地点了点头:“我喝了两瓶蓝鲸……我睡过了……苏雷亚斯叫醒了我,他很生气……我不能参加任务了……”他频繁地吞咽着,表现出紧张和焦躁。
尹赫专注地观察着脑电波控制仪上的数据,她认为这张照片作为“触发器”的确起到作用了,马克的大脑在细胞蛋白的帮助下,已经在按照他们预期的那样开始“恢复备份”。她决定问一个有刺激效用的问题,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司图,后者立即意会了她的想法,对她点了点头。
“马克,苏雷亚斯还活着吗?”
马克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无目的地四下转动,表现出了极度的不安,紧接着,他突然双手抱头弯下了身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的嘴里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紧接着脑电波控制仪发出了短促的提示声,他整个人几乎是蜷缩在了躺椅上。
好在这次尹赫有了心理准备,她努力克服着对这种场面的不适和不忍,以坚定明确的声音引导着马克:“马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他们都死了……苏雷亚斯……还有米拉、李尔……”马克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许多个人名,接着他猛然抬头盯着前方,那双混乱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整个二队都死了!”他几乎是吼叫道,接着他像脱力一样弯下身躯,跪趴在地上一边干呕,一边哽咽地说:“除了我……除了我……都是因为我……”
马克的身体反应的确很剧烈,但尹赫却松了口气,因为当马克喊出来的那一瞬间,她知道,这次治疗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成功了。
然而,由于马克的情绪反应太激烈,他们不得不给他使用了适量的镇静剂。待他的情况稍微缓和一些之后,尹赫引导着马克进行了第二次深度催眠治疗。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因为已经掌握了引导方向,所以进行得还算顺利,马克的身体虽然仍出现了排斥反应,但也在事先的预料之内,并没有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三天后。
尹赫在整理治疗报告,通过回顾第二次治疗过程的影像记录中她和马纳罗——在马克恢复记忆后,他说出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之间的对话,将这段记忆的前因后果理清了,当然,马纳罗的表述是有许多错序和混乱的。
尹赫在总结处写下了自己的整理结果:患者马纳罗,男性,91岁,安东尼奥斯开创者军团退役军人,确诊心因性失忆症,经诊断,病因经过如下:马纳罗年轻时曾参加花园星战役,在战役期间的一个晚上,马纳罗因连续失眠而从军医那里得到了安眠药,但他违反医嘱一次性服用了超过两次的剂量,于是当凌晨4点50紧急集合的指令响彻空间站时,他没能按时醒来。
马纳罗所在的开创者军团战机突击第二小队的队长苏雷亚斯,闯入马纳罗的房间将他叫醒,由于马纳罗出现了安眠药服用过量后的头疼、注意力涣散等症状,于是,苏亚雷斯决定将马纳罗临时调到预备役,并从预备役中调了预备兵暂代马纳罗的位置。
马纳罗对自己的一时失误非常内疚,随后当目睹整个战机突击第二小队在这次紧急任务中全员牺牲的场面时,马纳罗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冲击,将他们的牺牲归结于是自己的过失所导致,并由此触发了马纳罗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患上了创伤性记忆导致的失忆症,陆续出现记忆力减退、丧失、思维障碍、感知障碍等症状……
当写完这段时,尹赫重新调出了那一段治疗的记录影像。
这是一个俯视角拍摄的影像,画面中尹赫站在躺椅旁,凝视着催眠状态中的马纳罗,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马纳罗说道:“舷窗外……飘着很多……很多舰船残骸……”
尹赫看着影像画面中,治疗室正中央由脑电波成像仪投射出来的景象,舷窗外漂浮着无数的舰船残骸,视野中还有正在闪烁碰撞的淡蓝色球状光源——当然,经过上次司图的分析,尹赫已经快速辨别出这是准备发射状态下的舰船离子炮。
画面中的她接着问马纳罗:“还有什么?”
“二队……二队的5架战机……”
随着他的描述,投射出的画面中能看到二队全员5架战机排成阵型,从敌方位置返回,飞过一段弧度后又再次向敌方位置飞去,留下划过漆黑深空的尾焰,变成了几个微小的星点……
尹赫继续引导着他修补这段记忆:“接着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击中了……”马纳罗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战机爆炸了……又一架爆炸了……”马纳罗的身体反应开始变得剧烈起来。他目睹队友战机被击毁的距离其实很远,尹赫透过屏幕需要非常仔细才能看到,当这些“星点”被击毁时,它们短暂地变红了一瞬,像溅出的火星,很快就熄灭了……如此悄无声息的瞬间,却有五个军人的性命已在这一刻陨落。
……
尹赫关掉了这段影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此刻感觉心头沉甸甸的,似有什么堵在胸口令她感觉喘不上气……
最近两天她无时无刻不在纠结是否该把马纳罗的事告诉姑姑,姑姑虽然说过只是想知道苏雷亚斯的去向,但是当这件事没有被确定时,姑姑的心中尽管会有遗憾,却也可以保留那一丝不确定的希望——也许对方还在某个地方活着。而现在,如果告诉姑姑,那么这一丝仅存的希望也会破灭,剩下的只有已成定局的遗憾和悲伤。
尹赫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姑姑剩余的时日在遗憾和悲伤中度过。
就在这时,“黄昏之家”专用的便携通讯设备里接收到了司图的呼叫。“收到请速来马纳罗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