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拉格朗日》官方小说—以群星之名（第七章~尾声）

 

 

七

       若想让一个谎言成立，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古地球谚语

 

       “啊？”听了赛瑟姆老师的话，奥利弗大吃一惊，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赛瑟姆老师。

       赛瑟姆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已经长大了，奥利弗，也许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真相？”

       “是的，真相，真相就是卡尔矿业集团根本就没有重建星门的计划。”赛瑟姆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奥利弗张大了嘴巴。

       “我问你，你们的祖祖辈辈都在开采特洛伊晶体，卡尔矿业集团告诉你们，开采特洛伊晶体是为了建造星门，但从未有人真正质疑过这件事情。但你现在知道了，特洛伊晶体本身只有一个用处，就是配合688元素一起作为曲率引擎的燃料，对星门本身的建造毫无作用。如果真的要建造星门，你们真正需要开采的是金属，是晶体，是重氢，是所有对星门建设有用的资源。但是，卡尔矿业集团却将绝大部分力量都投入到特洛伊晶体采集，难道你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没等奥利弗回答，赛瑟姆老师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是的，当然，没有人怀疑，因为卡尔矿业集团高层一直在实施愚民计划，他们摧毁了所有科学相关的知识，驱逐了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取缔了最基础的科学教育，把人民变成矿工。新一代的孩子不再知晓人类取得的伟大成就，不再知晓最基础的科学原理。是的，卡尔矿业集团告诉人们，你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建造星门，但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谎言，卡尔矿业集团从未真正探测过拉格朗日点，也从未派人前往星门废墟查探是否有可用部件，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每一个人都被同一个谎言所驱使，为了弥补这个谎言，他们又撒了无数的谎言。”

       “可是，老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卡尔矿业集团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们就不想建造星门从科奥斯星系出去吗？还有，虽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如果出不去，我们开采那么多特洛伊晶体又有什么用呢？这根本说不通啊。而且，卡尔矿业集团一直在努力和其他空间城取得联系，达成协议，所有的空间城都联合起来，才能重建星门，但其他空间城都不太配合……”

       “卡尔矿业集团一定会这么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还告诉你们，以奥兹空间城为首，反对重建星门的空间城也形成一个联盟，反对修建星门，对吗？”

       奥利弗点点头。

       “这都是谎言，树立一个虚假的外部敌人让你们仇恨，才能更好的愚弄你们，”赛瑟姆老师大手一挥，“这一切都要从头说起，奥利弗，当年那场摧毁星门的战争，你们一直被告知的是，帝国军摧毁了星门，然后，穷凶极恶的帝国军对科奥斯星系里的空间城都进行了大肆劫掠，然后，以卡尔矿业集团为首的科奥斯本地反抗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将帝国残军彻底清除，重新让科奥斯星系获得了自由。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在赛瑟姆老师意味深长的眼神中，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奥利弗的脚底升起，老师阴沉的暗示让奥利弗浑身发冷，“难道……难道……”

       “事实是，帝国残军的确横扫了整个星系，消灭了所有胆敢反抗的势力。从来就没有什么卡尔矿业集团，也没有什么势力割据，科奥斯星系从一开始就是被同一个势力统治着——是的，帝国残军占领了整个星系。所谓的卡尔矿业集团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幌子，帝国残军销毁了所有关于那场战争的记录，它们篡改了科奥斯星系的历史。”

       “帝国残军也从未想着真正重建星门，我甚至怀疑，当时星门就是被帝国残军故意炸毁的。当时，帝国军首先来到了科奥斯星系，围绕着星门展开了战略部署。当反抗军开始进入星门时，帝国军发动了攻击，并摧毁了星门。”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炸毁了星门，它们岂不是也被永远地困在科奥斯星系了吗？”

       “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赛瑟姆老师摇摇头，“当帝国军和自由军争夺科奥斯星门时，帝国分明已经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科奥斯星系虽然生产特洛伊晶体矿，但当时人类已经发现了许多生产特洛伊晶体矿的星系，而科奥斯星系也并非位于拉格朗日网络中的关键节点位置，战略地位并不高。帝国为什么会对这个其实并不起眼的星系投入那么强大的军力？整件事情都疑点重重，历史的真相被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那支帝国军其实根本就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帝国军，或者说，它们曾经忠于帝国，但却选择成为割据一方星系的军阀。在彻底占据了科奥斯星系后，这支军阀力量开始改头换面，成为了你们熟知的卡尔矿业集团。”

       “但是，这依然说不通为什么卡尔矿业集团不兴建星门，如果不能解答这个问题，上面所有的推测都将成为不可能。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所有的疑点都被串联了起来。”

       奥利弗不禁屏住了呼吸。

       “奥利弗，你想过没有，这么多年来，这个星系中开采精炼出来的特洛伊晶体都去了哪里？”

       奥利弗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奥利弗意识到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惊天之秘正在被缓缓揭开。

       “当所有的可能都变成不可能之后，那么，剩下的那个可能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就是真相了，”赛瑟姆老师缓缓地说，“奥利弗，真相只有一个——科奥斯星系从来都不是孤岛星系。”
奥利弗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不。”他说。

 

 

八

       当舰船从星门中穿出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来自中央恒星的灿烂光芒。

    尽管早就从开拓者们带来的资料中见到过开拓者星系的景象，但艾莉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和科奥斯星系正中的那颗散发着冰冷寒光的白矮星不同，开拓者星系的中央恒星在狂暴地燃烧，显示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所有来自科奥斯星系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那颗恒星，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它的光和热。艾莉站起身，转头去查看祖父，只见奥利弗老人眼睛微张，面容平静，看不出是清醒还是混沌。吕医生也走了过来，他轻轻对艾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扰老人，“他太累了，需要休息，我们现在就启程前往安东塔斯城，医疗中心已经准备完毕了。”

    艾莉也轻轻点点头，这时，吕医生朝她的身后指了指，“艾莉，你看。”

    艾莉转头看向右侧舷窗，她突然惊呆了，只见无数密密麻麻的亮点嵌在漆黑的虚空之中，一股澎湃浩荡的气息扑面而来，狠狠地击中了她。

    “那是……”艾莉的眼眶中突然盈满了泪水，那些亮点在她眼中跳跃起来，就像翩翩起舞的小精灵。

    “群星，”吕医生的声音也哽咽了，“艾莉，那是群星。”

 

       “不，”奥利弗扶着桌子，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不……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科奥斯星系中生存着数十万居民，他们在这里顽强地生存，延续几代人的辛苦劳作，无数人因为采集矿藏而死去，甚至尸骨无存，化为璀璨的烟火。但他们从来都顾不上悲伤，只有继续努力劳作，才可能重建星门。

       奥利弗的祖父就是在一次采集过程中遭遇了从奥尔特云飞来的高速小行星雨的撞击而瞬间气化的。如果赛瑟姆老师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一切都毫无意义，持续数百年的努力和奋斗，几代人付出的汗水和鲜血，都毫无意义！

       “不！”奥利弗大吼道，“你撒谎，你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奥利弗，这都是真的。”赛瑟姆老师朝他伸出手。

       “比如你有资格签发开拓者证书？”奥利弗脱口而出，“不，你一直在骗我，你这个疯子！”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跑着离去，任凭赛瑟姆老师在他身后焦急地呼唤。

       “奥利弗，你听我说！我通过特定的频率，收到了来自拉格朗日网络的信息，战争已经结束了！新的《未央公约》已经签订，开拓者们正在前来！”

       奥利弗头也不回地奔跑而去，奔向黑暗。他没想到，他会为今天的不辞而别而悔恨终生。

       真相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顽强地生根发芽。奥利弗第一次觉得卡尔矿业集团张贴的那些标语是那么地刺眼。他也装作无意，私下里向其他矿工打听过，知不知道他们采集回来的特洛伊晶体矿石都去哪儿了。但无人知晓。

       奥利弗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开始努力将和赛瑟姆老师相处的那些日子忘却。十岁那年，他根本没有钻进那条黑暗的隧道，也没有见过赛瑟姆老师。他会像其他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娶一个姑娘，然后孕育后代，为建造星门而继续努力。是啊，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

       麻木，是生活最好的解药。

       不是吗？

       时光静悄悄地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奥利弗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他看了看时间，距离出工时间还早，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奥利弗的目光无意识地在简陋的房间里梭巡着，无意中，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只布满灰尘的望远镜上。

       奥利弗心里一颤，仿佛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那个简陋的望远镜，拂去上面的灰尘。就像被刻意掩埋在淤泥下的珍宝，在汹涌的波涛下，尘封的记忆重新回到奥利弗的脑海。

       他将望远镜揣进怀里，穿好衣服，起身，走出房间。

       他离开生活区，鬼使神差地，奥利弗走向视野最宽阔的空港大厅。透过穹罩，能清晰地看到停泊区，几条长廊远远地延申开去，形成一个个可供舰船停泊的港口。但大部分港口都已经被废弃了，许多长廊已经被拆毁，只剩下一条长廊港口还在勉强运行，但也很久没有舰船前来了。

       奥利弗望着那片深沉的黑暗虚空，陷入了沉思。他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望远镜，抬起望远镜，朝远方望去。不知道为什么，奥利弗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另外一副景象，他分明看到无数的亮点从漆黑的背影中显现出来。

       奥利弗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每一颗星辰，啊，群星，我们的群星……

       他仿佛看到，无数的星辰遍布整个虚空，一张巨大的网络将群星连接在一起，人们乘坐着钢铁巨舰在星海中尽情畅游。

       突然，一颗星辰猛然爆炸，亮光让奥利弗不禁眯起眼睛。等等，奥利弗突然清醒过来，难道这不是幻象？他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等等，是真的，即使用肉眼也能看到那个闪光。奥利弗颤抖起来，他再次抬起望远镜，朝那个方向望去。

       这一次，他真的看见了，他看见，那个不断闪烁的闪光其实并不是一个点，而是在一个区域内连续不断出现。

       拉格朗日在上，那些是……是从虚空中出现的飞船！

       “我通过特定的频率，收到了来自拉格朗日网络的信息，战争已经结束，新的《未央公约》已经签订，开拓者们正在前来！”

       赛瑟姆老师的话语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炸响，奥利弗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拔腿就往赛瑟姆老师的秘密基地跑。

       他奔跑在漆黑的隧道里，奔跑在空旷的厂房里，奔跑在无尽的黑暗里，奔向微弱的光明。

       不知道跑了多久，奥利弗终于来到了赛瑟姆老师的秘密基地，当他看到一个伛偻的人影站在那个狭小的圆形舷窗前时，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听到他的脚步声，老人转过头望向奥利弗。看清楚老师的面容后，奥利弗的心被猛然刺痛了，和两年前相比，老师显然苍老了许多。

       “你来了，奥利弗。”赛瑟姆老师像无数个往常一样，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赛瑟姆老师！”奥利弗快步跑到赛瑟姆老师面前，此时的他早已被赛瑟姆老师要高大许多了，他克制着扑进老人怀里的冲动，紧紧地握住老人干枯嶙峋的双手，泪水夺眶而出，“对不起，老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师欣慰地微笑着，“奥利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来的正好，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是开拓者吗？”

       “是，也不是，”赛瑟姆老师说，“那应该是探测信标，探测信标会对整个星系进行环境探测和开拓可行性评估，然后将探测到的信息返回发送给安东塔斯城。如果开拓者支持部评估通过，就会将这个星系列为可开拓星系，真正的开拓者们就会纷纷前来。他们会来帮助我们修建星门，让科奥斯星系重新连回拉格朗日网络。”

       “太好了！”奥利弗喊道，不过，他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他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很久的疑问，“老师，你上次说的，卡尔矿业集团能够进出科奥斯星系，是真的吗？”

       “是真的，卡尔矿业集团在星系内的某个地方建立了一个科技研发中心，他们把所有的科学家和工程师都掳掠到了那里，他们的确建造了星门，但是他们建造的是便携式星门。”

       “便携式星门？”奥利弗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便携式星门，这种小型化星门是来自于旧帝国的技术，这种星门几乎是一次性星门，也比一般的正常星门要小很多，但制造成本同样也比正常星门要低很多，”赛瑟姆老人说道，“我相信，卡尔矿业集团早就在拉格朗日网络中建立起了一个特洛伊晶体贸易网络。利用源源不断产出的特洛伊晶体，卡尔矿业集团的势力可能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这些年来，我观测到不止一次信标，但都没有后续消息。只有一种可能，卡尔矿业集团截获了这些信标，并将其摧毁了，这才是开拓者们一直都没有前来的原因。”

       奥利弗的一颗心都沉入了谷底，“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奥利弗，我的孩子，”赛瑟姆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有一个办法，去截获信标，然后手动操控信标，通过共振点向信标来源地发送信号。”

       “啊？”奥列弗大吃一惊，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可是，老师……信标距离我们很远，我们的采矿飞船绝不可能飞到那个地方，我没有权限去操控更高级的飞船。而且，如果集团想要拦截，也轻而易举，他们的飞船比所有飞船开得都要快。”

       “我们有飞船，”赛瑟姆说，他指了指奥利弗身后的那个元素熔炉，“我们有曲率飞船，奥利弗，你跟我来。”

       跟随着赛瑟姆老师，他们进入了一条以前奥利弗从未意识到的隧道，隧道弯弯曲曲，漆黑一片，只有奥利弗和赛瑟姆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回响。此情此景，不禁让奥利弗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和赛瑟姆老师相遇时的情景。不同的是，那时，是赛瑟姆牵着奥利弗的手，而这次，是奥利弗搀扶着已经腿脚不便的老师。

       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大约十标准分钟，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奥利弗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一个小型船坞，在船坞里停着一艘甚至比采矿飞船还要小的袖珍飞船。

       “这里原本是一个舱外自动维修港口，”赛瑟姆老师走上前，抚摸着飞船冰冷的表面，“这是‘希望号’，这艘飞船其实原本也是一艘无人维修飞船，我拆除了机械臂，把它改造成了能人工驾驶的飞船。更重要的是，我为它安装了一个微型曲率引擎，它能进行全速曲率飞行。”

       奥利弗顿时全都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这艘飞船。”

       “是的，我建造那个元素熔炉，就是为了获取曲率引擎的燃料，我追踪共振点，就是为了寻找探测信标，”赛瑟姆老师苦笑，“但是，我已经老了，元素熔炉摧毁了我的健康，我已经无法驾驶这个飞船了。奥利弗，你愿意去做这件事吗？”

       那一刻，奥利弗想了很多很多，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在无数次接受采访的时候，奥利弗都坚定地告诉记者，他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赛瑟姆老师的请求。

       但只有奥利弗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当时确实犹豫了。

       “孩子，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很难，”赛瑟姆把手放在奥利弗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是，这种机会以后很难再有了，人生中，总会遇到一些选择，你当然可以转头离开，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当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庄严地说，“你也可以选择做一名英雄。”

       “是的，老师，我愿意。”终于，奥利弗庄重地点了点头。

       当奥利弗坐进狭小的座舱后，他把那个望远镜从怀里掏出来，放在了操控台上。在赛瑟姆老师的指导下，奥利弗马上就学会了如何操控这艘小飞船。因为这艘飞船使用的操控系统和奥利弗平时驾驶的采矿飞船如出一辙。

       “抓取了探测信标后，飞船的计算机系统会自动对信标进行解析，要发送的信息已经编写好了，就储存在系统里，坐标解析完成后，信息也会自动发送。”赛瑟姆老师告诉奥利弗。

       “然后呢？”奥利弗问道，“开拓者什么时候才会前来？”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才回答他，“不知道，奥利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只要发出信息，开拓者就一定会来，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孤岛中的声音。”

       “我会等到他们的。”奥利弗坚定地点点头。

       “我有个东西给你。”赛瑟姆老师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我一直答应给你的东西。”

       奥利弗好奇地接过来，那居然真的是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文字，这是一封信。

       “你小时候，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跟我学习，我就会给你一张开拓者资格证书，后来你长大了，你不再相信那些话，”赛瑟姆老师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没有骗你，奥利弗，从来都没有，我真的有安东塔斯大学和赫尔曼大学的培训开拓者认证资质。这虽然不是开拓者资格证书，这是一封信，上面有我的签名，你只要拿着这封信，去安东塔斯城，安东塔斯大学会给你一张真正的开拓者资格证书。”

       奥利弗的鼻子有些发酸，原来老师一直记着他的承诺，原来老师从来都没有骗过他。那些跟随赛瑟姆老师学习的时光都没有白费，他真的能当一个开拓者。

       “谢谢你，老师。”奥利弗认真地将那封信叠好，小心地收好在怀中。

       “去吧，孩子，群星会指引你的路，祝你好运。”

       舷窗关闭了。奥利弗启动了飞船，飞船首先沿着滑轨前行了一小段，进入了气密舱，身后的大门轰然关闭。奥利弗回头望去，隔着大门上的玻璃，他看到赛瑟姆老师还在朝他挥手。

       嘶嘶的声音响起，气密舱开始抽出空气，渐渐地，随着空气越来越稀薄，嘶嘶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操纵台上的一个绿灯亮起，该出发了。

       奥利弗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头朝赛瑟姆老师望了一眼，赛瑟姆老师依然站在那里，身材伛偻，看起来弱不禁风，就像一个即将登上祭台的殉道者。不知道为什么，奥利弗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在风中摇曳的火苗，随时都可能熄灭。但此时，在奥利弗的眼中，赛瑟姆老师的形象无比高大。奥利弗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个老人为了今天付出了自己的整整一生。他最后朝老人挥挥手，然后按下了启动按钮。

       气密舱的大门无声地打开了，“希望号”发动了常规引擎，矢量发动机喷射出夺目的火焰，像一支利箭般冲出了气密舱，冲出了艾普利空间城。

 

 

九

 

       “有人曾说，历史是无数个偶然和巧合堆积而成的。历史是由人类这个群体共同创造的，所谓的英雄或者伟人只是恰好处于了历史关键转折点的位置而已。但我想，科奥斯星系的人们恐怕对这个观点不太认同。”

——《拉格朗日开拓纪实：孤岛重连》水星遗产管理局第一期馆藏版本

 

       穿越舰队一抵达花园星系，就在早已等候在星门外的安东尼奥斯迎接舰队的指引下前往安东塔斯城。在星门外，一位名叫李的安东尼奥斯开拓者支持部联络官带着一个医学小组登上了舰船。医学小组立即对奥利弗老人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初步诊断。

    在吕医生的协助下，诊断很快完成。联络官李和医学小组成员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告诉艾莉，“艾莉小姐，您是奥利弗先生的孙女吧？我就直说了，情况不太好，奥利弗老人现在处于深度昏迷中，他的身体状况随时可能恶化。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的脑电波活动却十分活跃，换句话说，他似乎一直在做梦。安东塔斯城医疗中心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必须尽快把老人转移到中心去。”

    艾莉点点头，“他还能醒来吗？”

    “这需要专家判断。”

    “谢谢，麻烦你们了。”艾莉的眼皮垂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沉睡中的奥利弗，眼神中充满了忧郁，“我祖父他一直想亲眼看看群星，他的身体其实一直不好，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坚持到星门建好的那一天，但他坚持到了。可是，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到了开拓者星系了，到处都是群星了，他却……”

    艾莉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低声啜泣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手足无措的李安慰道，“艾莉小姐，奥利弗先生一定能醒来的，你要相信安东塔斯医疗中心的医生们。”

    艾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时，她的目光被安东塔斯城方向的一些东西吸引了，她看到一群光点从安东塔斯城源源不断地涌出，形成一条链接着安东塔斯城和开拓者星门的光带。不对，那不是群星，太近了，那是……

    “那是探测信标，”注意到了艾莉的目光，李在一旁解释道，“对了，今天正好是星灯节，您知道星灯节吗？”

    艾莉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过，但不太了解。”

    “星灯节起源于太阳系，当时的人类刚刚发现了拉格朗日异常空间点，在进行物质投放测试的时候，投入了两百多万个探测信标，当时的场景蔚为壮观，就像是在太阳系里制造出了一条微型银河，”李对艾莉解释道，“后来，为了纪念那个日子，这个习俗就被沿袭了下来。在安东塔斯城，每当星灯节来临的时候，人们就会投放探测信标，这些探测信标会通过开拓者星门以随机的曲率参数前往未知的星系。”

    “太美了。”艾莉看着那条人造的星河，喃喃道。

    “对了，”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当年，正是星灯节投放的探测信标传回了科奥斯星系的信号。”

    “啊？”艾莉吃了一惊，“那些探测信标是真的有用的？”

    “当然了，每一个探测信标都会在抵达目的地后对星系环境进行初步探测，然后将数据传回开拓者星系，”李解释道，“大约是一个世纪前吧，那次的星灯节投放的信标偶然到达了科奥斯星系，然后，我们很快就收到了来自科奥斯星系的信息，而且，那条信息竟然是当地星系的原住民发出来的。那条信息立即引起了财团的高度重视，直接被上升到了仲裁委员会。在仲裁委员会开拓支持部总部的直接干预下，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数千名开拓者，前往了科奥斯星系。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科奥斯星系终于不再是深渊中的孤岛了。欢迎你们，艾莉小姐。”

    “那条信息……那条信息……”艾莉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科奥斯星系被开拓者们发现的细节，她突然恍然大悟，惊呼道，“拉格朗日在上，那条信息，就是我爷爷发出去的。”

    “是的，艾莉小姐，安东塔斯城的每个人都知道，”李也将目光转向沉睡中的奥利弗老人，目光里充满了敬畏，“很快，全银河都将知道他的故事，你的祖父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希望号”飞出了艾普利空间城，就像一粒微尘进入了无尽的虚空。

       即使用肉眼，也能看到远远的那一群亮点，还源源不断地有信标穿越拉格朗日共振点进入科奥斯星系。奥利弗感到一阵好奇，为什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信标？

       正在迷惑时，呼叫器突然响了，奥利弗点击了接听。

       他本以为是赛瑟姆老师，但没想到的是，通话器里传来了一个冷酷的声音，“这里是卡尔矿业集团驻艾普利空间城第一空间巡逻队，你驾驶的飞船是未经注册的非法飞船，不管你是什么人，立即停下接受检查！否则我们将动用武力！”

       奥利弗大吃一惊，他打开雷达系统，只见有至少四艘护卫舰刚刚开出艾普利空间城的太空港，朝他猛扑过来。这四艘护卫舰加装着强有力的M021型矢量喷射引擎，奥利弗毫不犹豫它们很快就会追上“希望号”。

       “该死！”奥利弗关掉通话器，额头上出现了冷汗，他早就该想到了，卡尔矿业集团绝对不会允许有人私自接近信标的。赛瑟姆老师是对的。

       该死！他现在可没有十分钟了。

       不假思索地，奥利弗加大了引擎推力，“希望号”喷射出更强烈的尾焰，向“群星”的方向冲去。这种明显的信号立即引起了追击者的怒火，那四艘护卫舰也加大了引擎推力，向奥利弗猛追过来。

       通话器又响了，奥利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幸运的是，这次通话器里传来了熟悉的赛瑟姆老师苍老沙哑的声音，“奥利弗，是我，能听到吗？”

       “老师，我能听到，有四艘船在追我，我该怎么办？”

       “不用怕，难道你忘了吗？‘希望号’安装了曲率引擎，你现在就能启动曲率引擎，就能摆脱它们。现在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你开启曲率引擎后，通信会中断，你必须设定好航程，在接近信标群的时候脱离曲率航行，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然后，你立即抓取一个信标，系统会自动完成解码和回传信息，但需要时间，你不能回艾普利空间城，你必须远远躲开，一直到开拓者们前来。‘希望号’上储存着足够一个人生存六个标准月的食物和水……”

       “啊？”奥利弗吃了一惊，“六个标准月？那就是一百八十个标准日？”

       “是的，但是你要注意，曲率引擎的燃料是有限的，你取得信标后，不可能一直开动曲率引擎逃跑，你必须往外飞，往碎石带最密集的地方，尽量靠近奥尔特云的边缘，只有那种地方能保护你，信使号能进去的地方，追击的护卫舰是进不去的。”

       “我明白了，老师，我一定会做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赛瑟姆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起，奥利弗，如果六个月后，开拓者没有来，你会死在那里。”

       “我知道，老师。”奥利弗轻声说，“老师，谢谢你，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在谎言和愚昧中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是你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说得对，我宁愿在清醒中死去，也不愿在混沌中度过一生。”

       “是的，是这样的，孩子。”

       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粗暴的吼叫声。

       奥利弗顿时紧张起来，“老师，那是什么声音？”

       “他们来了。”赛瑟姆老师平静地说。

       奥利弗大吃一惊，他立即想到了，“希望号”一旦发射，卡尔矿业集团就会精确定位到秘密基地的位置，宪兵马上就会去抓捕赛瑟姆老师了。

       “老师！赛瑟姆老师！”奥利弗心急如焚，他大吼着，“快跑啊！”

       “去吧，孩子，去吧，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我的孩子。”咔哒一声，通话器被切断了。

       满脸泪水的奥利弗抬起手，擦干泪水，他按动按钮，启动了曲率引擎。一个空间泡瞬间出现，激发出炫目的光芒，“希望号”就像一只萤火虫般朝“群星”飞去。

 

 

尾声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Brille, brille, petite étoile
Comme j'aimerais savoir qui tu es !
Si haut au-dessus du monde
Comme un diamant dans le ciel
Brille, brille, petite étoile
Comme j'aimerais savoir qui tu es !

       一阵轻柔的歌唱声将奥利弗从深沉的幻梦中拉回现实，一开始，奥利弗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歌声一直都没有停止，奥利弗终于敢确定，这不是幻觉。

     紧接着，奥利弗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交谈，他想睁开眼睛去看，但眼皮非常沉重。

    “后来呢？”一个女人的声音，“爷爷他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些事情。”

    “后来，奥利弗成功捕获了信标，然后他听了那位老师的建议，调头向星系外围飞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奥利弗从未听过的声音，“赛瑟姆的建议很正确，进入小行星密集带后，‘信使号’成功摆脱了追兵，但奥利弗也不敢返回，他关闭了引擎，把自己隐藏在尘埃带中。他在尘埃带中整整度过了五个标准月，直到开拓者真的来了。”

    “那位赛瑟姆老师呢？”女人急切地问道。

    “很遗憾，开拓者们没有找到他，在开拓者舰队进攻艾普利空间城的时候，那个传说中的秘密基地被摧毁了。”

 

       奥利弗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死亡。

       他终于意识到，杀死他的不是缺少食物和水，而是孤独和绝望。

       已经五个月了，开拓者还没有前来。

       在濒临死亡的朦胧之际，奥利弗看到了一片群星。

 

       “后来呢？”

    “后来，开拓者抵达了，他们根据信标来源找到了奥利弗，他的身体受到了整整五个月的宇宙射线的伤害，但他活了下来。开拓者们的舰队摧毁了卡尔矿业集团的舰队，在仲裁委员会的亲自领导下，卡尔矿业集团的贸易网络被彻底摧毁。然后，开拓者们开始重建星门。”

    “啊，爷爷醒了！”女人突然惊叫起来，噢，是艾莉，奥利弗终于想起了女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奥利弗睁开浑浊的眼睛，幻觉逐渐凝结成现实，他看到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爷爷，我们抵达开拓者星系了！”艾莉紧紧地握着奥利弗的手。

    奥利弗微微点头，他慢慢重复道，“开拓者星系。”

    “奥利弗先生，很荣幸见到您，我是李，安东尼奥斯开拓者支持部部长，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我不是英雄，孩子，我只是一个没有放弃希望的普通人而已。我相信，星海之中，还有无数像我一样心怀希望的人在等着回家。”这是这些年来，奥利弗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我们会让每个人都回家的。”李坚定地点点头。

    奥利弗抬起手，伸进怀里，他的手一直哆嗦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也非常艰难。

    “爷爷，你要干什么？”艾莉轻声问。

    “信……那封信……”奥利弗终于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保存了几十年的信。艾莉从他手中接过信，展开，看完后，她将信递给了李部长。

    李部长郑重地用双手接过信，看完之后，他将信仔细叠好，然后对奥利弗说，“赛瑟姆说得没错，奥利弗老先生，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赛瑟姆老师的确拥有安东塔斯大学认证的资质。”

    他朝身后的一位年轻人点点头，年轻人走上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一张证书交给李部长。李部长用双手将证书交给奥利弗，“奥利弗先生，这是由安东尼奥斯开拓者支持部签发的开拓者资质证书，很荣幸地通知您，从现在开始，您正式成为一位开拓者了。”

    艾莉帮助奥利弗接过证书，奥利弗看着证书封面上印着的开拓者徽章，陌生又熟悉。他打开证书，看着上面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两滴浑浊的泪水出现在眼角。他将证书合上，放在胸前，喃喃道，“赛瑟姆老师，我是开拓者了。”

    老人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方，他看到，无数星灯组成光带飘往星空，汇聚到星海之间，将灯火璀璨的安东塔斯城与茫茫星海相连。

    老人干涸的眼窝中涌出泪水，疲惫不堪的心脏完成了最后一次跳动。

    啊，群星，我们的群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在清脆的歌谣声中，奥利弗缓缓闭上了眼睛，但迎接他的不是黑暗。在黑暗的死亡虚空中，群星永恒闪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