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拉格朗日》官方小说—以群星之名（序章~第三章）

以群星之名

       “愿神圣的群星照耀我们永恒的路，引领我们前行。”

——旧帝国谚语

    “面对黑暗，你应该感到害怕，但不是因为黑暗可怕，而是因为看不到光明。”

——赛瑟姆·科奥斯

 
序

       科奥斯星系。

       人类标准纪元公元5203年，距离《未央公约》签订已经过去了五个甲子。

       一艘卡利莱恩级侦察护卫舰静静地停靠在漆黑无垠的太空中，在它的面前，一座长宽都超过100公里的巨大人造结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它的身后，是一支排列森严的舰队阵列。

       不管是靠近恒星的炙热轨道，还是靠近奥尔特云边缘的迷雾地带，整个科奥斯星系所有的空间城里，人们都聚集在全息大屏幕之前，屏息等待着那神圣一刻的到来。整个星系的人们都在注视着这里。

       一甲子的漫长旅程终于来到了尽头，今天，人们将点亮一颗星星。

每一艘飞船内部的广播系统里，都传来一连串响亮的声音。
……
“开启能量反应系统自检程序。”
……
“能量反应系统检测完毕！”
……
“空间振荡器充能完毕！”
……
“波尔-星系互联系统检测完毕！”
……
“曲率参数群校正完毕！”
……
“曲率维持系统检测完毕！”
……
“备用能源系统自检完成，状态良好！”
……
“波塞冬之矛-冷却系统检测完毕！”
……

       接着，指挥官嘹亮的声音响起，“准备安装空间振荡器。”

       四艘X-20级工程舰拖着巨大的空间振荡器——人们经常将其称为空间种子，朝星门核心缓缓漂移而去。从指挥舰的观景舷窗中看去，空间种子移动的速度很慢，但其实在这种巨大的尺度下产生的错觉。X-20工程舰是人类建造的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工程舰，长达八百多米，装备着大型工程机器人和大型运载仓库，能一次性采集数十万吨矿石。而且，这种工程舰还装备着通用矢量引擎和通用曲率引擎，还具备一定的武装防卫能力。

       在四艘X-20的强磁力拖曳下，已经充能完毕的空间种子安稳地前进着。空间种子，这个名字看起来非常贴切，它的外形其实更像是一朵拥有六个可开合花瓣的金属花。空间种子的整体呈现银白色，花瓣的顶端从银白色变成黄色与黑色相间，立体规则的几何结构。当空间种子被安装进星门核心后，六片花瓣会向外弯曲，将空间震荡器牢牢地锁定在星门上。

       奥利弗出神地望着空间种子缓慢而庄严地飘向星门，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夹杂着一些不安。如果星门启动失败，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和科奥斯星系出生的其他人一样，奥利弗从来都没有见过群星。

       这时，一只纤细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是艾莉，她显然看出了奥利弗的紧张，“爷爷，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奥利弗缓缓点点头，事实上他知道自己绝不是最紧张的那个。

       在星系所有人的目光下，工程舰开始转向撤离，空间震荡器已经进入预定轨道，在惯性下向星门中心移动而去，接着，星门自身的精准磁力控制系统开始起作用了，在靠近核心的最后时刻，空间种子开始缓慢减速，当它最终停留在核心处时，速度恰好减至0。接着，六瓣花瓣向外张开，同时卡在特制的凹槽里，将空间种子牢牢地固定住了。

       “空间震荡器安装完毕！开始整体系统自检。”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声音再次响起，“系统自检完成，能量密度指数在正常范围内，耦合度监测正常，能量输出模块正常，具备点火条件。”

       这一刻，奥利弗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每个人都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是不同的，有人认为指挥官马上就喊出了那句话，也有人说过了整整十几秒，但那句话是肯定的——

       “点火！”

       太空中是寂静无声的，但在后来的媒体采访中，不止一个人报告自己出现了幻听，当指挥官的点火命令下达之后，他们真的听到了一种深沉的轰鸣声，那个声音从星门深处涌出，那是来自四维空间中的波动，是宇宙最深层次未知结构的震颤之音，是宇宙之弦的和谐颤动……

       突然，奥利弗什么都看不见了，舷窗自感应智能玻璃立即调整了透射率，过了一会儿，奥利弗的视野才逐渐恢复。他看到空间种子已经不见了，不，严格来说，整个星门的核心区域已经变成了一片光的海洋。空间振荡器激发的一瞬间，巨大的能量撕裂了空间，释放出的能量在几微秒内超过了中央恒星，星门刚才就是整个星系中最亮的新星。

       汹涌的光浪从星门中喷涌而出，整个星门都看不见了，光浪朝四面八方涌去，不仅照亮了附近的空间城和排列整齐的舰队，就连远在十光分以外的奥夫星正处于夜之暗面的大地也被短暂得照亮。

       这一刻，人类亲手点亮了一颗星，星门成了整个星系中最亮的那颗星。

       紧接着，这颗星的亮度就开始急剧减弱，星门巨大的轮廓从光影中重新解析出来，最后，有如实质性的光芒收敛，最终凝结成一个点。

       奥利弗眨眨眼，不，那不是一个点，那是——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在后来的岁月里，这个景象被反复播放，反复传颂，永远被人铭记。

       原本在空间种子所在得地方，出现了一个漩涡，仿佛是在短短的时间里，种子就成长成为一朵绚烂的花朵，那是一个仿佛通向异世界的大门，一个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技术在空间中撕开的裂口，那是一道通向星辰大海的路。

“哇！好漂亮！”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我们……成功了？”另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嘿，我没有看错吧？”一位还在操控采矿机在小心翼翼切割特洛伊晶体矿的矿工在通信频道里问他的同伴，“怎么多了一颗星星？”
“傻瓜，你当然没看错，那是星门，今天是点亮星门的日子！”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窃窃私语，小心翼翼地，不知所措的，但渐渐地，溪流逐渐汇聚成大海，一朵朵渺小的浪花叠加成汹涌的巨浪，整个星系都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星门激活了！”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拉格朗日在上！”
“未央公约万岁！”
“安东尼奥斯万岁！”
“诺玛万岁！”
……

       欢呼的巨浪袭来，舰桥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人们尽情地尖叫着，欢呼着，他们泪流满面，和身边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相拥，就连舰桥坚实的金属地板都在微微震颤。

       奥利弗苍老的眼眶湿润了，在泪水朦胧中，那个星云般的漩涡颤动扭曲起来，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一个触不可及的梦。

       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恍惚间，奥利弗似乎进入了一种朦胧的恍惚状态，他的思绪从欢乐的人群中飘离而去，仿佛一缕灵魂，从舰桥飘出，脱离坚硬的船壳，来到了虚无的黑暗太空。

       不，不对，奥利弗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他的背后是坚硬冰冷的舱壁，这是哪儿？

       遥远的记忆涌入脑海，老人逐渐想起来了，这里是艾普利空间城，他从小生长的地方，这里……奥利弗一骨碌从地板上站起身，他也想起来了，这是第三区前往港区的维修通道，是他上次探险中新发现的隧道。

       此时，奥利弗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通道里的黑暗，他向右手方向望去，一缕微不可见的微光弥漫在通道的尽头，虽然很微弱，但对他已经足够。奥利弗甚至相信，即使这里是一片黑暗，他也能根据记忆找到路。

 

 

一

       黑暗。

       黑暗，无边的黑暗，正如包裹着艾普利空间城的黑暗。

       这个星系唯一的自然光源便是位于星系中央的那颗垂垂老矣的白矮星，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带来多少光和热。

       奥利弗出生在艾普利空间城，在他的认知中，艾普利空间城就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之外是寒冷黑暗的虚空。和空间城中的其他孩子一样，奥利弗也曾经追问过空间城外面是什么。他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外面是黑暗。

       在寒冷孤寂的科奥斯星系中，星星点点分布着十数个空间城，偶尔会有其他空间城的船只前来，但频率也越来越低，已经很久没有从其他空间城前来的船了。

       据说，在奥利弗出生之前，艾普利太空城的太空港是整个星系里最繁荣的港口，每天都会有络绎不绝的舰船从其他太空城前来。

       很不幸的是，科奥斯星系也卷入了战火，帝国军和叛军为了争夺星门爆发了一场惨烈的战役。已经没有人能说清楚当时的情形，无人知晓是谁先向星门开的火，甚至也没人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总之，星门被摧毁了，从此以后，科奥斯星系撤离沦为孤岛星系，陷入了隔绝，直到今天。

       随着空间城的逐渐衰落，科研区域也逐渐冷寂下来。和其他一些区域的人们一样，科研人员们也都搬离了那里。空间城的能源和维生设备已经无法支撑整个空间城的运转。艾普利空间城的拥有者卡尔矿业集团关闭了科研区和一些不必要的区域，并封锁了前往那些关闭区域的通道。 

       艾普利空间城所有的孩子都害怕黑暗，害怕那些被铁栏杆焊死的漆黑的通道。有些父母会告诉孩子，千万不要前去那些未知的隧道，在那些隧道深处藏着非常可怕的怪兽。还有人说，当帝国军和叛军在争夺艾普利空间城时，那些战死的士兵们的幽灵们还在空间城幽暗的角落游荡。每当他们遇到活人，都会向活人问一个问题，“我们赢了吗？”当奥利弗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会吓得整晚睡不着觉。好在，当他长大一些后，就不再相信这些大人为了不让小孩子到处乱跑而编造的故事了。

       奥利弗喜欢探索，他经常钻进那些被铁栏杆拦住的隧道，去探索那些废弃的区域。当奥利弗十岁的适合，他早已对艾普利空间城了如指掌。他所在的这条维修通道是空间城维修网络的一部分，有一次，奥利弗在探索的过程中，还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早已废弃的自动维修机械，他把那个自动维修机械偷偷拿回家试图修理好，但却不小心被刚换班回来的爸爸发现了。爸爸告诉奥利弗，这个机械已经彻底损坏了，根本不可能被修好了。再说了，即使真的修好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想到这里，奥利弗又暗自叹了口气，如果能修好那个机械，也许艾普利空间城就不会这么脏乱了吧。维修网络四通八达，链接着所有的生活区和工作区，甚至还有一些通向不明区域的通道，赛瑟姆老师告诉奥利弗，那些通道是通往能源区和储备区的，他曾严厉警告奥利弗，绝对不要进入那些通道，会有很大的危险。实际上，赛瑟姆老师反对奥利弗进入任何一条未明的通道。

       对了，赛瑟姆老师。

       奥利弗摇摇头，是的，他现在正在去找赛瑟姆老师，不，紧接着，奥利弗立即推翻了这个想法，奇怪，自己现在应该还不认识赛瑟姆老师才对，怎么会知道是去找赛瑟姆老师呢？再说了，他当时也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人，或者说，根本就是和往常一样漫无目的游荡和探索。

       奥利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的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刺目的光芒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冰冷的隧道舱壁隐没在一片白光之中。奥利弗眯起眼睛，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摇晃着。

       “爷爷，爷爷，”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星门开启了！”

       “什么？”奥利弗睁开昏花的双眼，回到现实，璀璨的星门重新映入眼帘，黑暗的记忆再次隐去，奥利弗想起来了，对，今天……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今天是启动星门的日子。奥       利弗看着星门中央那个金色和蓝色相间的漩涡，那条通向其他世界的通路，那条希望之路，那条通向群星和家乡的路……

       “哦……看到了……我看到了……”老人的眼眶湿润了。啊，赛瑟姆老师如果能看到眼前这副情景，他该有多开心啊……

       艾莉站起身，她有些担忧地望向站在奥利弗身后的吕医生，吕医生朝她微微点头，示意一切都还好，他轻声说，“他现在只是因为情绪太激动，导致有一些精神恍惚，没关系。”

       “我还是很担心爷爷的身体，吕医生，”艾莉轻手轻脚走到奥利弗身后，对吕医生说道，在不远处，有一整个医疗小组正密切关注着奥利弗的健康状况，“他真的能穿过星门吗？”

       “奥利弗先生的健康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吕医生轻声说，“不过，穿越星门并不会对人的健康状况造成影响，好消息是，根据目前已经建立的曲率坐标参数来看，只需要一次跳跃就能抵达开拓者星系。安东塔斯城已经做好了迎接准备，医疗小组会全程陪同护送奥利弗先生前往安东塔斯城。”

       ……

       安东塔斯？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尘封的记忆逐渐复苏，就如一道微光射入黑暗的记忆之海。安东塔斯城，安东尼奥斯财团总部的所在地，《未央公约》中规定的开拓者星系，无数的开拓者经由安东塔斯城出发，前往无尽星海，重建伟大的拉格朗日网络，啊，对了，他第一次听到安东塔斯城这个名字也是从赛瑟姆老师那里。

       奥利弗知道他在哪儿了，那年他十岁，那是他第一次遇到赛瑟姆老师的时候。

       奥利弗沿着黑暗的通道奔跑着，他今天探索的这片区域似乎是以前科学家们居住的地方。奥利弗举着一个照明灯，穿过几个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几乎所有能被拆走的东西都被拆走了。

       真没劲儿。

       奥利弗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和通道里回响，他想起来，当他第一次注意到脚步声的回声时，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那个脚步声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他，他还以为是那些传说中的幽灵。

       不过，现在的奥利弗已经彻底不相信什么幽灵了，为了维护空间城核心区域的运转，他们几乎把一切能拆走的东西都拆走了。但是，艾普利空间城真的是个很大的地方，每一次，奥利弗的探险都会有新发现，今天也不例外。就在上次探险的过程中，奥利弗发现了一个新的通道，这个通道的入口隐藏在一条维修通道的一侧，若不是奥利弗路过时无意中路过碰到了那个门把手，他还完全不知道这里隐藏着一个新的隧道呢。

       奥利弗打开门，门内果然是一条新的隧道，一股干燥而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似乎和往常的气息有些不同，奥利弗皱起鼻子，分明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关上门，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然后回家后做好了全面的准备才再次前来。

       断裂的回忆重新链接起来，奥利弗正在探索这条新的隧道。他从地上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朝着微光闪烁的方向走去。

       等等，怎么会有光？通常来讲，这些已经完全被废弃的区域是不可能有光线的。

       奥利弗顿时感到又紧张又兴奋，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很快，隧道就到了尽头，要拐弯了。奥利弗拐过弯，却一头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不明物体的身上。

       啊！鬼啊！真的有幽灵！

       奥利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尖叫起来！他眼前分明是一个黑色的人影。

       没想到，“鬼”却继续向前靠近奥利弗，在远处微光的勾勒下，影子愈发高大。奥利弗的尖叫声更大了，那只“鬼”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奥利弗的脑袋，温和地说，“孩子，别怕，我不是什么幽灵。”

       奥利弗逐渐冷静下来，同时回忆起刚才撞到这只幽灵的时候感觉到的实体的感觉，对呀，幽灵怎么会有身体呢？

       但奥利弗依旧惊魂未定，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的不是幽灵？”

       “当然，”黑影蹲下身，但奥利弗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他伸出手，抚摸着奥利弗的脸，奥利弗感觉到了温暖粗糙的手掌，“孩子，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奥利弗现在已经确定对方的确不是幽灵了，但他又开始担心对方是不是坏人，听说有一些反叛份子还会隐藏在空间城的一些隐秘区域，“我……我迷路了……”

       “迷路了？”对方笑了，他揉了揉奥利弗毛茸茸的脑袋，“在这种地方迷路可不容易呢，小家伙，你想去哪儿？”

       “我……”奥利弗愣了一下，突然灵光一闪，反问道，“你是谁？”

       “我？我是一个科学家。”

       科学家？奥利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摇摇头，“你骗人，艾普利空间城早就没有科学家了。”

       “他们错了，”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他站起身，同时牵起奥利弗的手，“孩子，我就是一个科学家。走，孩子，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那是奥利弗和赛瑟姆老师的第一次相遇。

       赛瑟姆老师牵着奥利弗的手，走过黑暗的隧道，走过空荡荡的房间，来到了空间城角落的一个区域。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居然还有一个舷窗，舷窗外，是无尽的黑暗和冷寂的虚空。

       奥利弗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这位神秘的科学家在这里建造了一个秘密基地。

       “哇！太酷了！原来你真的是一个科学家！”奥利弗兴奋起来，“你为什么偷偷藏在这里？”

       “孩子，你到这边来。”男人招呼他，奥利弗走过去，这时，借着房间里微弱的光线，奥利弗第一次看清楚了男人的脸。只见这是个面容苍老的男人，胡须茂密，身体消瘦，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指着舷窗外，“你看。”

       奥利弗走了过去，踮起脚尖朝外张望。这个方向是背离白矮星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什么都没有啊，我什么都看不到。”奥利弗抱怨道。

       老人从舷窗下的一个简易柜子里掏出一个物品交给他，“给，用这个。”

       奥利弗好奇地从老人手里接过那个东西，拿到手里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望远镜，筒身是用锯开的合金管制成然后焊接在一起，上面甚至没有电子按钮，只有几个机械齿轮用来调整焦距。

       “这是我自己做的，镜片也是我自己打磨的，”老人搓了搓手，奥利弗第一次觉得这个老人其实挺有趣的，“虽然简陋，但还是很有用的，四千多年前，伽利略就是用自己制作的望远镜第一次看到了木星的卫星系统，动摇了地心说的基石。噢，对了，你朝那个方向看。”

       奥利弗端起望远镜，朝舷窗外望去，一开始，他还是只看到一片黑暗，这时，一双手帮他扶住了望远镜，接着，望远镜缓慢地移动了一个方向……那是……奥利弗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到一个小小的暗淡亮点……

       奥利弗的呼吸急促起来，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星星吗？

       “看到了吗？”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奥利弗放下望远镜，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是星星吗？”

       老人却摇摇头，“不，那不是星星。在这个星系，看不到星星。”

       “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星门，”老人从他手中取回望远镜，然后朝奥利弗伸出手，“我是赛瑟姆，很高兴认识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奥利弗，我是奥利弗，”奥利弗机械地说，他的脑海里依然浮现着那个小亮点儿，“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星星？”

 

 

二

       关于科奥斯星系为什么没有星星，奥利弗曾经得到过许多答案。有些答案甚至荒唐得可笑，比如，有人说，因为这个星系中的人类炸毁了星门，导致整个星系被抛离了正常的宇宙之类。

       “那些都是荒谬之谈，”老人说，“人类是在一千多年前来到这个星系的，那应该是地球圈发起的第二次掘金浪潮时期。开拓者们通过单向共振点来到了这个星系，那时，开拓者们就知道了，这个星系是人类见过的最特殊的星系之一，它只有一颗白矮星和一些围绕着白矮星旋转的小行星带。这个星系从未形成真正的大行星。这个星系非常古老，那个白矮星很可能是宇宙的第一代恒星，根据当时的宇宙学家的推论，这个星系非常古老，可能已经有超过一百亿年的历史，这个星系形成于一团非常厚重的星云中，当吸积盘形成时，极为罕见的事情发生了，另外一个正在形成的恒星系撞击了这个吸积盘。两个吸积盘共同作用下，形成了这个星系奇特的结构。两个星系的奥尔特云合并了，形成了一个更厚重的奥尔特云，而且，两个星系巨大的引力还将这片星域中所有的星云和尘埃都吸附到了奥尔特云外围，以至于这个星系的外围形成了一圈厚重的幕布，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尽管奥利弗听不太懂那些晦涩的术语，但一种奇异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他，这就是科学吗？奥利弗不自觉地重新打量这个不大的房间，那些看起来沉重无趣的装置似乎也灵动起来，奥利弗不由自主地问道，“这……这些是什么？”

       “这些——”赛瑟姆笑了笑，“这些是能让孩子们重新看见群星的宝贝。”

       奥利弗顿时瞪大了眼睛，“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老人肯定地点点头，他问道，“奥利弗，我问你，你想看到真正的星星吗？”

       “想！当然想！”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神秘地眨眨眼，“不过，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个地方，也不能给任何人讲关于我的事情，你能做到吗？”

       “能！快让我看星星吧！”

       “不，现在还不行。”老人却摇摇头。

       “好啊，原来你骗人！”

       “我可没骗人，”老人走到奥利弗身边，半蹲下，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奥利弗注意到老人的眼窝深陷，却炯炯有神，“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偷偷在空间城里乱跑？”

       奥利弗有些心虚，但他依旧嘴硬道，“胡说，我才没有！”

       “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老人伸出手，抚摸着奥利弗的卷发，动作轻柔，“奥利弗，你还保持着最珍贵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我相信，我们的相遇不是偶然，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奥利弗有些不知所措，他抿了抿嘴，“我？我怎么帮你？”

       老人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需要一些东西，一些我不方便去拿的东西，我不能被别人看见，但你可以，你可以帮我。”

       “为什么，你……你是坏人吗？”直到这时，奥利弗才感到一丝恐惧。

       “坏人？”老人笑了，“不不不，我不是坏人，孩子，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把那个简陋的望远镜郑重地放在奥利弗的手中，“在古老的地球文化中，客人第一次到主人家里做客，主人会给对方送一个见面礼。这个望远镜，是我亲手制作的，就当作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奥利弗有些忐忑不安地接过望远镜，望远镜冰冷的表面还残留着一丝温暖。

       赛瑟姆蹲下身，伸出双手，扶着奥利弗的肩膀。老人凝视着奥利弗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奥利弗总觉得，在微光下，老人的眼中仿佛有碎光闪烁，“孩子，用这个望远镜，你可以看到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颗星星，但还不够，如果想要看到更多的星星，我们就需要做更多事情。”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奥利弗结结巴巴地问，他有一种强烈地冲动想要提醒眼前这个神秘的老人，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赛瑟姆笑了，他狡黠地眨眨眼，“放心，只是一些很简单的事情。”

       ……

       一些简单的事情？

       汹涌的记忆从记忆之海的淤泥中涌上脑海，眼前的赛瑟姆老师面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奥利弗突然感觉到眼皮非常沉重，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件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女孩略有些担忧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爷爷的身体能不能支撑他前往安东塔斯，吕医生，你看到了，他的意识都已经不太清晰了。”

       艾莉，这应该是艾莉，他的孙女，奥利弗突然想起来了，等等，现在是什么时间？他什么时候有孙女的？

       “的确是这样，他现在已经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回忆了，”吕医生的声音响起，“艾莉小姐，我们已经尽力在维持奥利弗先生的生命了，多年前的那次事故中，他受的伤太重了，内伤一直在缓慢地侵蚀他的身体。如果不是这些从安东塔斯城临时申请调拨来的医疗设备，恐怕奥利弗先生都没有机会看到星门开启。而且，去安东塔斯城一直是他的梦想。对了，艾莉小姐，我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奥利弗先生会那么坚持想要去安东塔斯城？噢，这是个私人问题，如果不方便，您可以不回答。”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艾莉微笑着，“爷爷一直都想去安东塔斯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我小的时候，爷爷曾经告诉过我，他想亲眼看看群星。”

       “唔……其实只要从星门出去，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群星，为什么非要是安东塔斯城呢？”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艾莉放轻脚步，走到奥利弗身边，她轻轻俯下身，仔细端详着老人的脸。奥利弗眯着眼睛，呼吸平缓，似乎已经进入了昏睡，艾莉轻轻握住老人的布满皱纹的手，“他一直都很想去安东塔斯城，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坐在他的膝上，他总是给我讲安东塔斯城的故事，就好像他曾经真的去过那里一样。”

       “奇怪，按照记录显示，他根本不可能去过安东塔斯城，”吕医生皱起眉，“在奥利弗先生出生之前，星门就被炸毁了。”

       艾莉再次摇摇头，“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也许——”

       艾莉的目光重新落在老人脸上，老人微闭着双眼，平缓地呼吸着，似乎是进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

       她松开爷爷的手，站起身，“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

 

       原来赛瑟姆真的是一个科学家！

       自从遇到赛瑟姆之后，老人的住处就变成了奥利弗新的“秘密基地”。他时不时地就会跑到老人那里，帮赛瑟姆打打下手。而每一次，赛瑟姆都会给他将一些关于外面的故事。赛瑟姆也会拜托奥利弗去帮他寻找一些东西，都是一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东西，比如有轴承、一些报废的晶片、一些根本看不出用途的零件，甚至还有一些很普通的电线之类。

       奥利弗也逐渐知道了赛瑟姆在干什么，他一直在到处寻找各种配件，试图去修理建造位于住所正中的一个大机器。那个大家伙就像一个放大版的全息投影仪，整体圆墩墩的，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开口，赛瑟姆经常会钻进去，在里面一呆就是很久。有一次，好奇的奥利弗趁老人不注意，偷偷钻进了大机器的大肚子里，借助照明棒，奥利弗看到里面有好几组环状的透明管道绕成一圈又一圈，围绕着中间的一个圆球装置。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奥利弗完全叫不出名字的设备。

       毫不意外地，奥利弗被赛瑟姆给逮住了，老人并没有很严厉地责备他，只是叮嘱他千万不要再钻进去了。

       “奥利弗，里面有辐射，”赛瑟姆告诉奥利弗，“辐射会让人生病。”

       “什么是辐射？”奥利弗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把老人给问住了，他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反问道，“奥利弗，你没上过学吗？”

       奥利弗摇摇头，“什么是上学？”

       赛瑟姆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哀的表情，喃喃道，“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他转身走向一个柜子，在一个柜子里翻翻找找，不大一会儿，他拿着一件奇怪的东西走了回来。赛瑟姆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奥利弗。奥利弗好奇地打量，这是一个扁平的物品，沉甸甸的，但却不是什么金属制品。上面还画着一些色彩绚烂的图案和一些奥利弗不认识的文字。他试着去点击那些图案和文字，但却毫无反应。

       “这是什么？”奥利弗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这是一本书。”老人告诉他。

       “书？”奥利弗更疑惑了，他不是没见过书。书都是一张薄薄的透明片，每一个透明片里都藏着成千上万本书，但是现在很多书都已经坏掉了，在垃圾场里倒是很常见。可是这个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书啊？

       “翻开看看。”赛瑟姆鼓励道。

       翻开？奥利弗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本“书”是由很多薄片组成的，他试着翻开封面，发现里面的薄片上居然印着许多细小的文字。

       “哇。”奥利弗惊叹，“这真的是书！“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老人微笑起来，“你肯定没见过这种书，这种书是用合成纸做成的，几千年的人们就开始使用这种书了。“

       奥利弗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他疑惑地抬起头，“可是，赛瑟姆爷爷，这些字都不会变吗？“

       “不会，这些字都是用油墨印刷到纸上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本书的信息含量的确有限，但它有个好处，这种古老的书不依赖于电力，也不会因为辐射导致芯片受损而损坏，而且，现在这些书比起古代的书也有了极大改进，它们并不是真的用纸制造的，即使把它丢到太空里，这本书也能保存几十万年而不会丢失信息。“

       停顿了几秒钟，老人认真地说，“奥利弗，以后，我来教你读书吧。“

“教我读书？”奥利弗感到有些新奇。
“是的，孩子们就应该读书，学习，”不知道为什么，赛瑟姆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们不应该只能做矿工，你们应该学习知识，学习科学，你们可以做工程师，可以做科学家，可以做一切你们想要做的事情。”
“真的吗？如果我跟你学读书，我长大以后就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吗？”
老人走到奥利弗面前，他蹲下身，看着奥利弗，“孩子，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啊？”奥利弗抓了抓脑袋，他刚才也只是随口一说，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长大后除了矿工还有其他选择，“我不知道……等等，”奥利弗突然眼睛一亮，“我能做一个开拓者吗？”
“开拓者？”老人有些迷惑。
“对啊，”奥利弗兴奋起来，“您之前不是说，开拓者们到处去开拓新的星系吗？如果我跟你学习，长大了能当一个开拓者吗？我也想当开拓者，我想开着飞船，去好多好多星系！”
“唔……”老人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能，当然能，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新的开拓者计划已经开始了。想要当一个开拓者，除了要学习必备的知识以外，还要至少有赫尔曼大学或者安东塔斯大学相关的专业证书才行。”
“啊？”奥利弗完全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
老人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周围的书，“只要你跟我学习，我就能给你颁发开拓者证书。”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人肯定地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学生了，而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奥利弗咀嚼着这个奇怪的词语，“你是老师？”
“是的，以后你就叫我老师。”

       从此以后，赛瑟姆爷爷变成了赛瑟姆老师，尽管奥利弗一直不太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奥利弗又多了一项“任务”，跟随赛瑟姆学习。他后来才发现，赛瑟姆老师有一个书柜，书柜里几乎堆满了书，几乎有好几百本。

       “老师，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书啊？“

       “以前还有更多，“赛瑟姆老师叹了口气，“这些书其实是艾普利空间城公共图书馆的一部分。这也是一个传统，每一个空间城在建立的时候，都会同步建立一个图书馆，收藏这种书。这些书都是当时从地球运来的，当星门被毁灭的时候，艾普利空间城也遭受了一场浩劫。他们摧毁了一切，烧掉了所有的书，这些书是我偷偷藏起来的。”

       “他们是谁？”奥利弗问道。

       “卡尔矿业集团。”赛瑟姆老师说出的话让奥利弗吃了一惊。

       “啊？”奥利弗顿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赛瑟姆老师，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到卡尔矿业集团的那些宣传了吧？他们是怎么告诉你们的？”

       “我们要团结起来，重建星门。”奥利弗耸耸肩，“难道你没看到吗，到处都是这种标语。”

       赛瑟姆老师沉默半晌，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从此以后，赛瑟姆老师真的开始教授奥利弗读书识字，渐渐地，奥利弗学会了自己读书，他开始自己从书柜里找书来自己读。

       直到多年以后，奥利弗依然记得那个场景。在一盏暖色的台灯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捧着一本书出神地阅读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一旁忙碌着。

       从那些书中，奥利弗读到了许多，许多关于人类历史的故事，关于地球的故事，关于人类如何从野蛮愚昧走向星海的历史。

       他知道了几千年前开拓者们如何穿越位于比邻星系的L001B星门来到了这个星系，又是怎么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建造了拉格朗日星门。科奥斯星系蕴含着巨量的特洛伊晶体矿藏，又有全银河系最奇特的景观之一，所以，当星门建造好之后，科奥斯星系很快就成为了特洛伊晶体矿的开采中心，科奥斯星系开采出的特洛伊晶体源源不断地从星门送出去，有力地支撑了人类的开拓事业。接连发起的两次开拓浪潮运动，让人类迅速建立起了一张庞大的拉格朗日网络。

       后来，神圣群星帝国在星空皇冠星系中崛起，并开始染指其他星系，在帝国强大的军力下，许多原本依附于地球圈的星系纷纷转投帝国。科奥斯星系就是在那时成为了神圣群星帝国的领地。虽然在当时，人类已经在星海中发现了许多盛产特洛伊晶体的星系，但科奥斯星系的依然继续为神圣群星帝国供应着质地优良的特洛伊晶体。

       赛瑟姆老师告诉奥利弗，当神圣群星帝国走向衰败后，叛军四起，秩序崩坏，科奥斯星系也成为了叛军和帝国军的争夺目标。在一场战争中，叛军和帝国军围绕着星门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永远没人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星门被摧毁了。恼羞成怒的残余帝国军对星系内所有的空间城进行了无差别攻击，战火席卷到整个星系。

       最终，在自由军的领导下，帝国军被彻底摧毁，科奥斯星系终于获得了自由，但这也是苦涩的自由，因为星门被摧毁，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所以科奥斯星系也变成了孤岛星系。而且，科奥斯星系面临的形势比其他孤岛星系都要严峻，因为科奥斯星系的经济极为单一，除了特洛伊晶体采集，几乎没有其他重工业和科技中心。所有所需的物资都几乎是从外界输入。当星门被摧毁后，科奥斯星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衰落。

       “原来是这样，”听完后，奥利弗百感交集，“所以卡尔矿业集团一直在组织大家修好星门，是这样吗？”

       沉默良久，赛瑟姆老师才慢慢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奥利弗总觉得老人似乎欲言又止，隐藏了什么不愿意告诉他。